星幽界的天空一如以往地渾沌，像是被一層一層用各種顏色的油墨塗染，再肆無忌憚地用水潑溼畫紙。沃肯沉默地倚靠著窗檯，潮溼而略帶腐敗氣息的涼風從側面吹拂而來，微微帶動了那一頭猶如星夜般漆黑中帶著墨藍光芒的髮絲。

 

　　遠方傳來黑鴉的悲鳴聲，若有似無地竄進人心扉，激起令人顫抖的毛骨悚然，然而沃肯僅是閉上眼睛，無論如何細微的聲響都會使一切變得更加寂靜──多妮妲跟雪莉已經回到現世。

 

　　他說不清楚自己對她們是抱持著怎麼樣的心情，在乎嗎？她們是他最美好的作品，是透過夢境所能描繪出最美好的現實，但他也很清楚，她們要的在乎跟他所能給予的，終究不同。

 

　　「沃肯先生，又在思念多妮妲小姐跟雪莉小姐嗎？」身著紫衣的少年持著油燈從身後出現，這般突兀的舉動卻沒使沃肯回頭──或產生任何一點情感波動──他毫不意外布勞能神通廣大地忽然出現在誰身後，應該說在這裡有什麼是這少年做不到的呢。

 

　　「……只是消磨時間。」他還不至於二十四小時獨自一人關在房間進行研究，況且在這裡時間跟－－研究的價值，都變得形同虛設。

 

　　是了，他「們」所需要的僅僅是不斷戰鬥，為了記憶跟重返現世而努力，所有興趣都只是建構在這之上的額外「福利」。但是天知道，他可不想獲回更多的記憶。

 

　　當想起一切卻發現自己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那滋味該有多美妙？

 

　　「沃肯先生，跟人說話時不正眼看向對方是很不禮貌的喔。」這句話迫使沃肯轉身，迫使他從一個人沉默而略帶偏激的思想中跳脫而出，去面對他一點也不想面對的現實還有這宅子裡複雜的人際關係。

 

　　真想把過去的自己掐死。他腹誹著，然後轉身讓人看見自己的懦弱。

 

　　「這裡很冷呢。」布勞金色的瞳孔倒映出對方因溫度而蒼白的唇色，不愧是格雷巴赫，手藝真是逼真。提了提手裡散發著微弱燈火的提籠，少年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說：「如果你在這感冒，儘管有音音夢小姐可以照顧你，不過我還是會困擾的。」

 

　　「人偶不會感冒。你有什麼事情？」迅速簡短地否認了對方的疑慮，沃肯直切正題。無事不登三寶殿，況且很明顯在各種對戰中碰到來自其他平行星幽界的布勞，他們對自己的態度總是很曖昧，開場就說著一些不明不白，而且沒有後續的話，雖然說其他三位侍僧也讓人匪夷所思──他仍然想不起來自己跟米亞到底是什麼關係。

 

　　「真是直接呢。」故意嘆息，布勞在觸碰到對方忍耐極限前側身開口：「您真是一如既往地『坦率』啊。請跟我來，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語畢，布勞逕自轉身離去，他絲毫不擔心沃肯會繼續待在原地無視他的邀約，畢竟他是個聰明人，而且是個好奇心旺盛的聰明人。

 

　　佇立在原地片刻，寒冷的風微微吹起了白衣的衣襬，沃肯閉上眼睛一會，深沉的嘆息從口中化成白霧吐出，天氣涼了，他走進宅內。亦步亦趨地跟著布勞的腳步，兩人之間僅有濃郁到彷彿永遠散不開的沉默──然而雙方卻對此一點也不在意。

 

　　跟隨布勞走到了地下室，裡面似乎是酒吧，但是沃肯從來沒有進去過一次，因為沒有必要。門一打開，淡淡的酒香伴隨悠揚的音樂從裡面傳出，然而眼前卻是漆黑一片。

 

　　當他隨著布勞踏入那片黑暗之中時，身後的門忽然被關上，響聲突兀地猶如一個訊號──緊接著拉炮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塗上螢光的彩色碎紙在空中飛揚，當沃肯回過神來周遭只剩下整齊劃一的祝賀聲。

 

　　「沃肯博士生日快樂──」

 

　　他閉上雙眼習慣忽然迎面而來的亮光，一會才看著眼前的景像。生日？那有什麼慶祝的必要嗎？就只是商品製造日期……

 

　　穿著紅色禮服的大小姐蹦蹦跳跳地跑過來，還差點因為踩到下襬而摔跤，口中唸著好險好險，然後將手上那盤蛋糕遞給沃肯，它露出明媚的笑容說：「一年一次嘛，一定要慶祝的，那啥，入境隨俗？」

 

　　沉默將視線從大小姐身上轉回蛋糕，叉了一口放入口中，好甜……這是布朗寧才會吃的口味吧。他扯了扯嘴角，試圖緩和因為長期面癱而過於僵硬的表情，艱難地找回聲音：「謝謝。」

 

　　儘管他的表現如此掃興，但是在場卻沒有一個人意外或在意，他們開始撥放快歌，跳舞、聊天、喝酒，放著壽星一個人在角落吃著蛋糕。儘管熱鬧，但少了幾道熟悉的身影，卻不由得染上一絲惆悵。

 

　　「沃肯，那邊的禮物都是你的喔。」路德倚靠在吧檯上，滿臉笑容地撐頰，指著一旁角落堆積如山的禮物。

 

　　沃肯忽然覺得壓力有點大，儘管他明白戰士們的生日不過是為了在漫漫無期的征討中放鬆的藉口，不過這代表他下次必須提前打聽有誰生日，然而去思考要送什麼給對方……該死的社交禮儀。

 

　　一旁的布朗寧看到沃肯的表情，忍不住靠過來說：「嘿，放輕鬆？」語畢他喝了口手上的咖啡，表情彷彿在嫌棄那有多苦，接著低聲悄悄地說：「不過我也不喜歡這種場合，不如我們出去晃晃？」

 

　　……他更樂意回去看書或做實驗。

 

　　無論是愉快還是折磨，終有曲終人散的時候，宴會在半夜一點半左右被布勞強制制止，看，已經有人喝到開始在對著牆壁痛哭訴苦，還有人搭著自己兄弟的肩膀說你這小妞真可愛來給爺親一個，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情？這些可都是武力值爆表的戰士啊！

 

　　梅倫跟布朗寧幫忙把那些禮物搬回沃肯房間，布勞跟路德則是收拾場地還有照顧熟睡的大小姐。將那些形形色色的禮物放到地板，布朗寧毫不顧忌儀態地坐在地板上喘氣，鬆著脖子間的土黃色圍巾，不由得抱怨：「天啊，是不是有人在裡面放了磚塊還是什麼殺人武器？」

 

　　「例如尤莉卡小姐的錘子嗎？」梅倫也不輕鬆，但他整理了衣裳後卻是坐到沃肯的床鋪邊沿，這裡居然連待客用的沙發都沒有，唯一一把椅子孤伶伶地放在書桌前，不過實在是太遠了，他一點也不想動，乾脆今晚留宿好了，雖然他房間就在同條走廊上而已。

 

　　「那東西除了她誰舉得起來……唉唷，來拆禮物啦！」布朗寧朝打開窗戶通風的沃肯揮揮手，對方只好無奈地走過來，順便拖著那張椅子，自己坐在上面開始拆禮物。

 

　　「生魚片兌換券？這肯定是那個黑道送的。」、「保險套？誰啊誰，咦？這個署名……」、「居然送自己的畫像！這個人也太自戀──」諸如此類的評論零零散散響起，大部分是由布朗寧吐槽，再由梅倫吐槽布朗寧的吐槽，不過偶爾他也會忍不住對禮物評論起來。

 

　　兩人很快就對這行為倦了，紛紛在告別後回去自己的房間，沃肯看向剩下一半的禮物不由得苦笑，只好自己再慢慢拆開，以免裡面有什麼需要保鮮或不能隨意放置的東西。

 

　　半小時過去，只剩下一個有點大的禮物盒，他嘆了口氣打開，發現禮物盒裡面還有禮物，血紅的，以及紫色的。

 

　　沃肯將兩份禮物盒拿出，輕置在柔軟的床鋪上，這一定是巧合，他如此告訴自己，接著打開了紅色的盒子，裡面是一塊混沌碎片，旁邊有著一封被精心摺好的書信，但是上面卻故意弄出細微的摺痕。

 

　　他指尖顫抖地打開書信，信紙上勾勒著熟悉的字跡，在刻意的張揚跋扈之下又有著細緻的穩重與羞澀──

 

　　「喂，生日快樂。先說好本小姐還是很討厭你的，絕對不會原諒你──因此你快點回到現世來啊，這次一定要好好報仇。　　多妮妲」

 

　　簡短的內容以及署名，沃肯不由得漾起苦笑，這是誰的惡作劇嗎？或著是現世跟星幽界的確能溝通甚至往來？但是他可從未看過有誰回來啊。

 

　　紫色的禮物盒裡面也是一片混沌碎片，打開一旁放置的信封，抽出裡面的卡片，上面寫得字跡相當端正，看得出是少女在書桌上一筆一劃慢慢刻下，底下則畫著小小的……自己？沃肯笑出聲來，開始閱讀上面的內容。

 

　　「親愛的博士：當您看到這封信時，我跟多妮妲應該已經不在了，博士會感到寂寞嗎？我想博士不在身邊，我一定會感到相當寂寞的，以前我便日夜思念著您，況且是現在呢？儘管我明白您給予我的溫柔並沒有任何涵義。這封信以及禮物是我們在離開前留下的，希望您能盡早回到現世與我們相見。　　您忠誠的雪莉　敬上。」

 

　　沃肯將信紙摺起，放回禮物盒中，將兩份禮物並排在一起，闔上大禮物盒的蓋子，放回床頭，他這才發現禮物的緞帶上繡著大小姐的名字。拿出剛剛被強迫塞在胸前口袋的小包裹，鵝黃色的絨布裡似乎包著什麼，答案在腦中呼之欲出。

 

　　沃肯的指尖抓起布料一角，掀開，裡面是閃耀著光芒的混沌碎片，這樣就……三片了啊，他不由得為此苦笑。

 

　　看來他還得繼續努力啊，為了不辜負那些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