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
末九
·魯卡R1和R2劇透注意
·企劃圖配文(?
那間屋子推門而入的話,第一眼會看見一座幾乎頂著天花板的櫥櫃。它上面有許多排抽屜,每格抽屜的銅把手上方還貼著膠布,用簽字筆寫了些藥材的名字。這座櫃子前又有一方不算太大的長桌,成列的物件林林總總——搗藥的碾子、盆缽、鍘刀,掛著小小秤砣的杆秤,有著細密網眼的篩子往往還擱著點風幹了的藥草。
爐子離桌子不算太遠,上面放著一只砂缽,滾了的藥水讓蓋子上下起伏,嘎吱嘎吱的輕輕響著。魯卡蹲在一旁用蒲扇小心地招呼火候,濃厚的苦味在屋內彌漫。這股味道沒有打擾到沃肯,他坐在桌子後面,翻看從死者圖書館帶回的一些發著黴味的醫書。
這是引導者交給他們的工作。隨著征程的推進,和魔物的激戰時常讓藥物不足。缺乏科學設備讓現代藥物的制作變得困難,所以古老的東方醫學再次派上了用場。
嚴格來講,在這個世界的他們二位,是醫生也非醫生。正兒八經的大夫在嚴酷的戰鬥中根本毫無用處。中規中矩的醫學手段在應急方面是比不得他們二位的能力的——沃肯使用的是經過渾沌元素處理的、能夠加速促進生物肌體愈合的「血液」,而魯卡的技藝則源於自身的武藝修為,是一種通過穴道、經脈運作的「氣」的修行,講求由內及外的修複和療養。若要真論對醫學理論和藥物制備的了解,魯卡實際上知之甚少,沃肯要多一些——不過,在東方醫學的領域內,他也只是個精通某個特殊範疇的半桶水罷了。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硬著頭皮上了。這不是他們的第一次合作。在戰鬥中,他們也互相照應過。然而,卻沒有好好談過天。所以,在這個機會下,他們便坐在一起講起話來。說到底,他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要聊起天,總有一些話題的——更何況,沃肯一直有些話想問他。
沃肯對魯比歐那的東方是很好奇的。
他業已想起了一些往事,但不夠多,不夠解決他心中的困惑。偶爾半夜睡不著回想起來,更是覺得身上一陣一陣地犯寒。關於他的過去,他需要從其他的人敘述中找尋答案。
他覺得自己是去過東方的。或者說,在他遇見丹之前,是從東方而來。
這個猜測並非毫無道理。他曾是個精通現代醫學的醫生,又常年隨著救護隊奔波,外科手術是家常便飯。他熟知所有的手術器材,止血鉗和剪子親切得像是他自己的左右手——他明白,在西方範圍內的手術器具中,是沒有他所使用的、相同長度粗細的手術針的。這種道具不該出現在一個現代醫生的行囊中。因為在手術裏,它們毫無用武之地。
同理,這些東西顯而易見也不屬於丹。在沃肯的認知範圍內,手術針的用途只有一項,就是針灸——這是一項對穴位按壓紮刺的傳統技藝,源自東方,在米利加迪亞以北以西、科技更發達的帝國及其他區域是沒有流傳的。現代醫學從幾個世紀前便否定了穴位和經絡假說——X光片檢查看不見這些東西——可沃肯知道它們是切切實實存在的——他十分清楚,自己的針紮向某些位置時,可以激發酸麻脹的感覺,甚至導致短暫的行動無能——而這些地方其實並不存在神經。
是誰傳授給自己這樣的知識的呢。沃肯不知道。這些針是何處取得,他也失去了印象。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遇見丹之前他就隨身帶著了,就像是只起裝飾作用的領帶夾,沒有用途,卻時時刻刻的掛在身上——直到那次的不幸事件,他才想起針灸的相關理論,並把它們重新運用起來。
他後來仔仔細細回憶過遇見丹以前的事。他還記得一些模糊的片段。然而,荒野四周不變的風景讓他不辨西東,一個流浪者不會記住他經過的城鎮地名的,也不會刻意去記下路線。關於最初醒來的地點,盡管他拼命的想要回憶,他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只能肯定,那一定是個很遠的地方。
「關於穴道和經絡的知識,您是從哪裏得到的。」沃肯發問說,闔上了手中的《解體新書》。這本書是用東方的文字寫成的,他卻沒有一點兒閱讀障礙。「您也歇一會吧,我們都忙了夠久了。」
魯卡把制成的一壺草藥從爐子上移開。他接著沏了茶,也給了沃肯一杯。「我只能說是東方,我梅爾茲堡古領地的某一處。要說出更詳細的地名我同樣沒有記憶了。」他回答,輕輕吹了吹一碗茶水。「你想確認自己是否去過某個地方嗎?」
「沒錯。」沃肯說。「我來這個地方的時間要比你長一些,目前想起來的事情,其實只是我所經曆的某一個事件的起因和經過——而放長遠來看,是我被迫體驗的某個大事件的小小一環。後續的事情零零碎碎的,我尚能通過我創作的那兩個孩子的記憶有所了解,但前面的過往依然是未知的,你能夠給我一些線索嗎?」
「我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的忙。」魯卡平靜的回應,「畢竟我和你在生前並無交集,所接觸的人和事都迥異。在東方,穴位和經絡的研究一直沒有中斷過,這是一種古老的法門,並不被某個部落獨有。不同的流派、不同的組織因為不同的目的而修習它。我本人是因為武道上的追求而進行研習的,而你想必是因為醫學的緣故吧——你的針灸術,我已經見識到了。」
「也許。」沃肯說。「我對東方醫學的了解也只止步在針灸上,雖然我現在更多的把這門學問當成自衛的手段了。」
「醫道和武道其實是共通的。」魯卡溫和的說,「在東方,這種交融再常見不過了。」
「您的密劍——」沃肯點了點頭。
「是的,那正是交融的證明。另外,我在冥想的時候更能深刻的感受到經絡的作用。」魯卡在這裏停歇了,喝了口茶慢慢又說。「好了,我覺得大談經絡學說並不能解決問題。我倒是知道一些事,也許你會有所啟發吧。」
「首先這一條我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我認識梅倫。」他說,「雖然具體的事情記憶又變得曖昧不清了,但是我知道自己認識他,關系還不壞。我聽說過,侍僧都記得你的樣子。」
「沒錯。」沃肯說,他捧著杯子並沒有喝,若有所思的用手指觸摸著杯壁。「然而我並不記得他是誰——只知道,他是個人偶。」
「人偶技師不認識人偶,但人偶卻認識這個技師,聽上去很有趣。」
「他們都和我打過招呼。」沃肯聲音有些苦悶,「可任何一個人我都記不起。我最近也向他們確認過了,他們的時間根本和我有記憶的時間差了幾個世紀。這也是我見過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眶,長長歎息了一聲。「我在設法解開這個謎團——而現在,我有一個構想,卻不知是否成立。」
「——在東方,有某一個被神秘力量影響的地點,它可以肆意穿梭時空。」沃肯認真地說。
「驅使它的那種力量,很有可能是混沌元素。」
「我懂了你的意思。」魯卡說,他的眼神也嚴肅了起來,回想了一下之前恢複的記憶。「我聽說過某些傳聞,你指的是渦吧。」
「連隊的工程師提到過渦可以聯系任意兩個世界。」沃肯點點頭,繼續講道,「所以我也大膽的猜測,渦的作用可以扭曲時空。很有可能,我是通過渦來到和你相同的時代的——而身上這些東方的物件,也許是在暗示,將我送來的是一個位於東方的渦。」
「我應該因此在東方呆了一段時間。」他用了肯定的語氣。「我在死者圖書館轉悠了一圈。並不是所有的文字我都能理解的,但是東方的語言,我竟然感到了親切。」他把《解體新書》揚了起來,給魯卡看了看。「這是,引導者交給我的東西,她說是屬於我的——您看,這本書有各種版本,但到我手上的,竟是流傳並不廣泛的東方譯本,這只是個巧合嗎?」
「東方的東西是否有流傳到其他地方,這點我沒法給你一個准確的答案。」魯卡喝著茶,表情掠過一絲沉痛。「沃肯,東方這條線索固然重要,可你不要認定所有的情報都和東方有關聯。雖然不願意這樣想,可是,3399年以後魯比歐那敗北這種事也是需要被考慮進去的。國家危亡,文明是傾覆還是被擄走都是說不准的事。你或許在之後的歲月裏有過接觸也說不定呢。」
「我暫且沒有3394年以後的記憶。」沃肯呐呐說,「我是否活到那個時候,也尚未可知。」
「那麼平白做出聯想和推斷更是不可取的了。」魯卡回應他,「我認為你應該和那個偵探商量一下,他說不定能給你一些合理的說法。」
「我也正有這個打算。」
「是嗎?」
「是的。我總在找一些可能認識的人幫忙。」
「那麼希望你能如願了。」魯卡點點頭慢慢說道,他沉吟了一陣,梳理了自己的掌握的知識,又說。「而是不是東方的渦,我同樣沒法做出判斷。魯比歐那境內的渦,在連隊活躍的那些年都消失的差不多了。也許,能夠跨越幾個世紀的時光通路並不只有渦一種。但是——」他的聲音再一沉。「我想,東方和渦這兩個關鍵詞,分開看都是正確的。」
「我在東方遊曆的時候,碰到過襲擊人類的人偶。」他鎖著眉頭,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這段記憶不是那麼叫人愉快。「那是只剩下骨架,卻充滿執念的怪物。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否出現過類似事件,但是,我覺得這只怪物是與眾不同的。」
「它最後消失在渦裏了。但准確說,是渦的遺址裏。」他再補充說,給自己又添了點茶。「『眼』被消滅了,它卻通過某種奇怪的方式消失在『眼』裏。我並不覺得它被消滅了,而是以為它被傳送到了什麼地方——」
他抬起頭,盯著沃肯看。「這和你剛剛的說法很相似吧。也許你正是從它過去的地方來的。」
「它還提到了米亞吧。」沃肯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怪異,涉及到米亞的問題總會讓他情緒起伏。他隨即端起杯子,也跟著呷了口茶水。「它是不是說了什麼?」
「的確提到了。」魯卡接下去說,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像是寬慰。「但是,也僅限於此。那個人偶說過一些斷斷續續的話,我無法辨別其中深意,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抄寫一份給你。」
「實在太謝謝了。」
「這是舉手之勞。」魯卡頷首。「在這裏的的亡靈們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安——他們需要別人提供幫助。在我看來聖女是吝嗇的人,她只告訴我們她想說的,而更多,需要我們互相幫扶。」
「可惜我沒法給您相應的幫助。」沃肯最後說。他臉上晃過一抹陰雲。「不過,如果您有什麼需要,盡管來找我就好。」
「我會的。」魯卡簡短的說。他的茶喝完了,也決定結束這場對話。他重新瞥了一眼剛剛煮好的藥湯,再次拿起了蒲扇,准備回到他現在的差事上去。不過,在他又一次擺弄起那些瓶瓶罐罐前,他看著沃肯說道。
「在東方有句老話叫『船到橋頭自然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現在不必太勞神了——畢竟,我們都是已死之身,而複活,尚很遠。」
-END-